玻璃伊甸

“我们不得不接受,我们的欲望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彻底的回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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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战国拟人】所欲

仍然是齐楚齐无差,假装正经打仗。快不能上网了把旧货屯一屯……感觉毛病比从前更多了,慎点> 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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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碧流渐染夕红,青山仿若盛装的巫女,褪去云帐与雾纱,逶迤出潋滟的血光。一道目光穿透天风,朝远方竹立的剪影射去——无迷茫无愤慨,仅带寒江般漠然的深邃。
  终究会有这一日,自己终要受所有人叛离——即便对方是那温文端雅,自诩大国君子之人。楚筠默想着执起剑,竹似的骨节消瘦泛青,铜甲金光炽炽,被炽日罩上残火似的绮丽。的确,南国的荣光或是最后一次辉耀了。那人早摆好阵脚候着他,负手立于海波般的队阵前,紫服青裾随泠风翩扬,青玉环佩悠悠荡响,如本人般透着漫不经心的洒然,仿佛彤云会马上降下神女的甘霖,把将临的血光拂走一般。
  “自薛地一役,许久未堂堂正正打一仗啦,你说呢?”
  楚筠神色凝定,他清楚齐临尚话中的芒刺。薛地夜风里黯黯惨惨的林木,漆黑中铺洒的骨屑与血光,距今似已迢如隔世,而早年那些芜杂的过往,倒翻涌上他古久寒冽的心,如寒涧的投影一般,忆起来只觉厌憎,毫无怀恋。“你只要胜我,便总算堂正罢。”他冷哂地仰起首,丹凤目中淌着寒秋的湘流,身后兵士呐喊如雷霆,南声混杂刀戟的奏鸣,自广野刹然穿透群峰,渐抵碧色深冥。
  “看样子楚君不想道歉,也罢——”齐人自袖中取出羽扇,语声轻扬得鸟羽飘曳一般,“且看你这次有多少运气。”
  暗火烧灼心腑,楚筠敛起眉,额间的赤凤图腾灼灼欲燃。他向来铭记这浸染海东柔风的雅音,会吐露何等温和的无情,亦深谙齐临尚是怎样一个人——古墟上亡魂般漂游的烟缕,孤月下梧桐的哀歌,血火与荆棘书就的社稷,那人从不知晓,从不懂得,总一副无谓的派头,用极少握剑的纤柔手掌执掌他人命运,而今又将如此。
  因而此人无法宽恕,不论战果如何,绝不能放弃将他逼入泥涂。
  战鼓已擂过一通,齐人仍悠闲地摇扇,饶有兴味地凝望他。烛照似的天光煌然倾泻,林野浸在昏黄里,古早的静谧中暗蕴杀意,泠风中暗生兰芷的幽芳,与青泥的湿意一并氤氲,教人遐想深山纷纷自开的辛夷,汀洲幽蓝的杜若。南国的平野亦林木葱郁,战车上的齐临尚转身背向他,随手摘下片林叶,阖眼将它对向唇际,两帘黑睫下扇影微动,似轻蔑又似怅然。
“老实说,我喜欢你这儿——山温水秀,景致常春,野外随手摘的花草,想也比得上临淄的宫苑。
不过战事频仍,这地方怕已被糟蹋了上百次——你竟不觉得可惜?”
  楚人默然握紧剑柄,将这无意义的话语滤出耳际。江川的神灵唯佑楚邦长固,湘灵的瑟曲,只当奏于江清浪平的翠微之上。春兰秋菊,终古大川,原要衬南荆的高堂邃宇、煌煌社稷的,若无国邦,千万里山河的绸锦为谁铺设?况自太阿寒锋震慑九原,铜录山遍野的紫葩,已一株不剩——他纵有歉意,也无谓且无用,紧握当下方是正途。
  “但为河山长固,此外何足挂齿。”
  齐临尚弯着眉眼,颇为遗憾地啧了两声:“想不到这方水土养成的人儿,竟同秦沧等一样无情,当真可惜。”
  楚筠不为所动,展出蓄势待发的姿态。
  “也罢,今日且降了我,我代你——护这好山好水罢!”
齐人的尾音施然落定,紫袂于遥天碧野间掀开,其后流云般翻涌的紫帜,密密层层堆叠开,堆出缄默的万马千军,对楚军展开铺天覆地之势。楚人挥剑疾呼,南音金玉般击穿空气,灿金夕光在他眼底辉耀,将两簇深赤染得焰芒一般。赤帜的灼火紧随这光焰,訇然焚开千顷林野,把山河翻搅成恢弘无情的战原,冲天呼吼中,没有尘沙,只有明净碧落的映射、氤氲流风的轨迹,将血光勾勒得更为刺目,纷舞的灼红、成片翻卷的血肉、尘埃般飘飞的骨屑,交融出人间炼狱之景。
  前方的兵士接连仆倒,敌阵愈发接近楚筠。他漠然高举铜剑,寒刃映出他冷峭面庞与眼中凝冷的炽火,黑发散作战焰间一点轻墨,竟盖过遍野血色的凄艳。多么炽丽而无情,仿若凌空驾云的东皇——阵队彼方齐人如是赞叹,然而无人知晓,剑盾的铿锵震彻山原,天地似风化在悲烈的岑寂里,困兽们的狂吼,怨魂般缭绕的呻吟,连同谁心底隐秘的暗语,皆被吞噬殆尽。
  战局终究落向终梢,褪淡的缤纷夕色下,海潮似的齐兵披露幽黄的光涟,稳中有疾地层层笼近,楚将被困于逼狭的圈内,心腑的热血缓慢流失,升腾起蚀骨的烈寒。许是敌雠间诡异的默契,令楚筠抬目望向前方,他眼中仍透着冷冽,对方的笑意也仍飒爽自得。“我看到此为止罢,随我回临淄少坐片刻?”齐人的语调温存而活泼,羽扇在他手中轻轻摆动,皎白扇底衬着雉羽的斑斓艳色,于渐次黯惨的林野间,摇曳出近乎嘲蔑的弧度。
  楚人再度敛眉,修眉逼仄着摄人寒锋,兵士仅望一眼那面庞,双瞳便积聚起凛意,迅疾步伐很快响彻林野。在吴戈与犀甲中,那身铜铠炽烈煌然,仿佛整场日暮的回光尽映其上,仿佛碧血染就的绸锦。
  盛大而残酷的日落,如南国染血的青山碧流般绵延,绵延至萎顿的幽草、猩红的泥土铺满的百里外,绵延至将士涣散的视线中。血与泪似浑浊的雨滴,划过他们眼里那狭窄黯淡的天幕,与残晖一并倾泻,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永瞑。齐军并非没有这种光景,可不论什么液体,一滴也未溅上齐临尚的衣袂,那袭宽服合该洁净无尘,衬映它主人惹人憎恶的温和,衬出他洞悉万况的双眸——是的,无人知晓他只望向一处,仿如战场上只此一人。
战鼓声喑哑欲碎,东皇身前的防线已破。楚筠挥举铜剑,孤雁般舒展羽翼,竭力挣开齐军的禁锢,不同于任何人,他丹凤目中永燃的炽火,是祝融灵魂冷冽而灼热的烙印,此身不亡,星火不灭,然而它在内的所有事物,皆无从挽救颓败的战局。
  齐兵的剑戈长驱向前,险些削下一缕扬舞的墨色,齐临尚眼帘微动,唇齿间溢出近乎温柔的叹息,部下疑惑地看向他,等待他慨然下令,可他转过首,将饰有绮丽雉羽的扇摇了片刻,终究未发一言。
  夕日之光颓向远苍,齐军开始平稳地回撤。战车上男子笼着袖,背影秀挺如篁,腰间环佩琳琅鸣响,一角袖袂在金夕映照下,依稀泛出飘渺的碧青。
  楚筠转醒时,眼底灼痛而缥缈,升腾的雾霭皎白如荼,白芷般在回风中摇曳,又渐次转为明灿的深金。四野过于静谧,他勉力要张口,反掀动一股直迫骨骸的烈痛,牵得四肢一时涩软。反复尝试几回后,冷涩的唇齿终究迎上风,触碰到冰冷现实的歌吟——故土早失,身畔已没有人在了,不论俘虏还是亡者。
  他面无表情地倚靠灌木,喉间溢出细微杂音,似掺沙的残弦,枯断的枝桠,裂散的锦帛。林隙筛下暗金,古早的静谧掩映下,青枫叶萧萧簌响,古川鸣出悠久声息,似铜铃的荡响,又像山野间的招魂哀曲,似乎下一个瞬间,山鬼便会展露哀凉的眉目。
  腥凉的风散开涟漪,爱抚般侵蚀他的骨血,他看不到齐临尚,乃至一个齐国兵士的身影,他知晓战车已碾遍血尘,碾散了最后一缕清芬,沾满骨血的车轮正驶向齐邦的通邑。身侧涌来腥黏触感时,楚筠缓缓转首,瞥见从自己背部箭孔淌出的、愈渐暗红的血流,也望见血流倒映出的面庞——额间凤纹混着血泥,赤漆浑浊地淌落,丹凤目惯常的冷冽中,闪烁着磷光般幻灭的幽火。楚筠漠然地承认,自己第一次失去了恨的气力——或许因数百载鏖战的消耗,或许因时代车轮的肆意碾压。在天地激荡不息的冷潮上,太多人用战车、冷刃与森寒水光,一寸寸消磨他体内的炽焰,而今唯剩一星灼亮,如灰寂庙堂中编钟的幽芒,于暗处凝望必将遗弃它的时代。
  斜阳的血彩渐次褪淡,似浸在浑浊水光中,他无意识地朝那光晕伸手,即便坠入深渊,对光热绝望的向往,似从诞生起便已注定。夕光的余温熨过他手指,似抚慰着冰冷颤栗的魂灵,他感到这缕微漠的暖意,正是自身存在的唯一凭证。
  顷刻间,仿若恶作剧的幻梦般,他指尖所及的芒昧光晕中,竟隐然现出男子的秀逸眉目。
  暗金天光覆着那脸庞,透出温和的淡漠,连金雾里缥缈的眼睫,也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。楚筠骤然收回臂,伴随手背刮擦地面的裂音,是一阵刺骨骤痛——他被身侧的铜剑所伤。齐人被唬得惊呼一声,神色却又逐渐和缓下来,也没说些惋惜的话语,毕竟这手背上渗血的深痕,较之楚筠身躯累累交错的伤口,太过微不足道。
  齐人整了整衣摆,坐在了一块无血迹的泥地上,在数尺外捻着青髫,饶有兴味地凝视他,眼眸通透似碧海,仿佛蕴有一个可将遍野疮痍涤荡的,美妙堂皇的骗局。楚筠漠然直视它们,眼中幽火霎然熠亮,冷芒如刀刃上的不屈精魄,冽然逼向齐人。光耀九天的祝融之焰啊——他便只存住了它的微芒,也要将它留在眼中,携它直至幽冥。
  齐临尚只是定定地瞧他,似要将这双眼镌在目光中,好一会儿才笑了,新月弯眉狡黠地挑起:“所以我才说,尽早降了多好……受这些伤,又白糟蹋这数百里好景致。”
  楚筠睨视他,深瞳中暗火流转,似不屑露出冷嘲的神情。
  “你想问我为何来此?
——来寻你说会儿话啊。我叫兵士们扎营去了,离这儿有点远。”齐人抱着膝自说自话,上扬的尾音带些亲昵意味。
  楚筠的眼冷冽地环顾四周,或许缘于难抑的痛楚,很快便凝止住,为睫羽所掩没。万缕墨绦近乎诡暗地垂落,覆没他清癯的颈项,他的嘴唇洇着昏黄天光,泛出沉郁的绛色,话音轻低幽冷:“休得苛待无辜。”
  “自然不用你说,我本不是秦沧那般残忍的人。”齐临尚含着轻快的笑容,眼眸对向远际的连绵翠野,以及蜿蜒其上的血光,“今日这些事端,于我而言可着实无趣,临淄的夜宴在候着我,稷下学官们也等我来审读策论呢。可我还是非来这儿不可。”
  楚人兀自阖落眼睫,不再屑于凝视那张面庞,这温和而虚伪的话语传入他耳际,变作了诡谲的枭啼。齐临尚眨了眨眼,望着楚人额心几痕诡谲的鲜丽,望着那眉宇间漠然的执拗,忽似不满般托着腮,絮絮地说开了:
  “你以为我为何要来……攻入函谷关,击败秦沧,成为合纵长,于我而言实在无趣。我啊,其实是为了……”
  他微仰起首,望那一片郁郁青红,墨发烟缕般扬起,桃目似日暮的碧海,在其间隐现粼光,夕风拂得青玉泠然响动,似寒泉淌过玉石,蕴着道不明的空寂意味。片晌他转首凝视楚筠,对方或因突然而至的沉默,略略睁开了眼。
  “……你不相信罢?”他眯眼噙起笑意,眉间并无惆怅之态。
  “自你说第一句话起。”楚人保持漠然姿态,睨视剑锋般睨视他,夕光下,那长挑眼尾染着异丽的赭色。南国幽人眉目仍旧空灵,如凝烟的远碧,但凤目蛰伏的灼火,仿佛仍会化为漫卷九野的赤焰。
  齐临尚目视这簇幽火,眼底盈满寒冽的灼意,他好容易抽离视线,目光移向楚人的右手——清劲手肘的划痕间,绽开泛褐的血瓣,使人忆起湘妃泪竹,然而这无情有恨的祝融之裔,能流出的唯有赤血——此时连这血都在他冷薄的皮肤上死去。或许这人的骨血,一直是冷滞的暗流罢。
  齐临尚如是想着,尚不经意间转眼,目光陡然与森冷剑芒重叠,流出皮骨的血无法长留,唯有耀目的冷铁,仍长久地存有那淋漓的鲜丽。齐临尚凝视它半晌,隐秘的热望升腾而上,以洪渊之势灌满他的心腑,他上一刻绝不曾想,自己会立刻遵从这心念,拾起灼热的铁器。
  他垂下眼睫,手指触向刃芒,力度轻得近乎虔诚。一抹赤红晕在莹白指腹,随着手指的向上晕入嘴唇。这血,如赤凤、如东皇的君子的血,赤焰般盖过唇瓣的杏色,在他心脏引起灼烈的震荡。齐临尚在血滴落前抬起手,让指缝后的舌尖滑过唇畔。他将这些楚筠的血尽数咽进喉间。
  楚筠一毫不漏地盯视这情景,眼中不带讶异,瞳心凝结的火焰愈显幽深。“有一点可以确定,”他低低开口,“你同秦沧,赵祈与天下人一样疯了。”
  “天下已如此,又能强求谁呢。”齐临尚微笑着,倦乏般向后仰首,“人各有志,我不过同他人志向不同罢了——”
  “那不过是欲望。”
  楚人的声线响起,仍带有斩钉截铁的冷意,齐临尚愣怔着,一时间竟不知他意在何指,甚至不知那冰冰凉的一句是否自幻觉中响起。所幸,楚筠未再言语,目光也逐渐飘摇成林野一缕孤烟,飘至山泽浸血的残墟。夕晖载着的万物,在碧宇下绚丽地沉沦,将归于东皇轮转的金车下。
  “怨恨也好,轻蔑也罢,这样的事可没个完。”齐人望着远苍笑道,“你我之间远没结束,天下也是一样。”
楚人转开眼,容色满含漠然的坚定:“我在想,这样的天下何日能终结。”
  “去问你们的神巫罢,本国的史官可没这本事,不过——”齐人若有所思,月眉弯开狡黠的弧度,“任谁都知道,世间没有永恒不灭之物,但愿你入土那日,持剑的不是我。”
  楚筠终于沉沉阖目,难于回应这似无情似怜惜的话,他感到血液凝滞如冰,体内流火在星点流失,似幽弱的夕光落向寂寂远苍。“谁入土、谁持剑姑且不论,”他眼尾晕开了无热度的笑意,声线如泉水滴沙,“我绝不屈从任何事物,哪怕是命运,哪怕是——”
  尾音飘渺地散入夕风,回音杳杳无踪。齐临尚低首时,见楚人的头颅倒向西方,对向天极初现的寒星,而那星子悬于深碧群峦、遍野疮痕之上,泛起幽兰露般的孤光。南荆没有沉沦,新一日仍会到来,那沉郁的血色与无言的深碧,皆盖不去楚邦的焰红底色、炽热魂魄,正如那人直至昏厥,亦未对自己道一句软言。仅为楚邦与自己而活——楚筠的欲念本就如此炽烈而冷酷。
  而他呢?他之所欲,却为何物?
  他确乎与秦沧等一样,染上了天下皆有的癫狂,可他仍与所有人不同,这不同源于他心底的暗光,源于一年年织茧般缠缚他的无望的热枕。
  弯月悬上天幕,澄辉凄清地点染着烟蓝,风声温和而淡漠,乱草高低参差,低吟着匍匐于风,似悲叹又似冷嘲。他垂首低笑,眼里隐着海雾般的飘忽,当这缕雾弥散于瞳心时,他的手已穿拂过身畔人的发丝。
  暮色里楚人双眼暝暝,下颌瘦削尖细,额前图腾的诡谲纹彩,仍如他本人般鲜艳淡漠。荆楚长明永存的神焰,几百载不会改变半分,可于自己而言,仅有一个此刻,自己今日的一切所为,皆为了同渴慕的热焰相触的片晌。
  墨色流瀑的一股,流风般自他手心滑落,他终于叹口气俯身,薄淡的唇攥住一瓣殷红。腥甜恣意蔓延,袭上舌尖,齐临尚阖上眼,像陷入危险而绮丽的长梦,梦中夕日的余温、兰草的幽芬与灼烈热意一并席卷,他的唇齿、身躯、颤栗的心脏,皆卷入一场绚丽的沉沦,将焚灭于九天炽盛的烛照下。
  连同那永无完满、永无终尽之欲。
  夕色的微芒没于夜幕,幻象骤然终结。凉风湖波般漾开,梦泽般的氤氲水汽,覆上齐人寒凉的紫袂,他无事般起身,嘴畔带着叹息似的笑意,终于不回头地朝北行去。
  林雾隐遮了月色,最终唯剩归鸟的羽翼,岑寂划过渺远的风。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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